卜工再谈三星堆:六个宝藏坑的分布或对应北斗七星图
发布时间:2024-10-28 作者: 华体会hth中国体育青铜大立人、顶尊神坛、龟背形网格状器这些精美又神秘的三星堆青铜器究竟是因何而铸造?它们为何会被深埋地下?迄今为止发现的八个宝藏坑之间有咋样的关系?三星堆人最后究竟又去向了何方?
自从三星堆遗址及其中的辉煌宝藏亮相于世人面前,围绕它的一系列谜团,就引发了经久不衰的热议,考古界也众说纷纭。
10月22日上午,卜工教授在成都考古中心进行了主题为“三星堆宝藏坑的考古学观察”的学术讲座。
讲座现场,卜工以礼制为关键点,重点解读了三星堆遗址的6个宝藏坑,推测其分布形态或暗藏古蜀人对北斗七星在地面上的“模拟”,并明白准确地提出一号坑中发掘的那件著名“金杖”并非权杖,而是卷成细轴的“金纸盟书”。
卜工清楚地记得,5年前曾在金沙讲坛与观众们分享过自己当时对古蜀文明的研究心得。“那时候能参考的还只有1号和2号两座坑的资料。现在情况则完全不同了。”他感叹道,“新发掘了6个坑之后,三星堆的热度不断升温,古蜀文明已然成为当下中国考古最热门的话题,没有之一。”
在这个热门话题之下,各种假说纷至沓来,研究理念五花八门。卜工则通过对考古材料的反复琢磨、对历史文献的纵横联系,提出了自己独树一帜的解读。这些解读的关键点,便是三星堆古城极富特色的文化和礼仪制度。
3000多年前,正处于鱼凫王统治下的三星堆古城,古蜀文明高度发达,瘗埋、典藏、祭祀、天文、套件、文创等制度也熠熠生辉。
所谓瘗埋,是古代一种祭祀大地的习俗。根据《尔雅释天》中记载的“祭天曰燔柴,祭地曰瘗埋”,瘗埋就是把贡献的物品直接达于致祭的对象,亦即埋入地下。
比如河北武安的磁山遗址,是一处新石器时代早期文化遗址,在遗址的灰坑中出土了大量的粮食以及农用工具,发掘报告认为这处遗址可能是当时的粮食加工场所。但卜工认为:磁山遗址粮食堆积的底部有猪骨架或狗骨架,粮食堆积上部的黄硬土也是有意填入,甚至经过了踩踏或夯打,有很大的可能性是“瘗埋”行为的反映。这一见解也得到了著名考古大家苏秉琦的赞同。
三星堆的几个宝藏坑,在卜工看来,同样是按照瘗埋制度设计,且遵循了天圆地方的理念。
并且,在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三星堆1号坑到8号坑的排列位置之后,卜工指出:它们是按北斗星阵布置的,体现出古人天人感应,天人合一的理念。
其中,1号坑和4号坑处于北斗七星的“斗柄”位置,因为组成斗柄的有3颗星,因此卜工推测在二坑之间有可能还“藏”了一个坑;3号坑、7号坑、8号坑和2号坑分别处于“斗身”的四角位置。
“北斗七星是由瑶光、开阳、玉衡三颗组成斗柄,由天枢、天璇、天玑、天权四颗构成斗身,而三星堆的3号、7号、8号和2号不仅显然组成了斗身形状,并且目前的修复工作已经证明,这四个坑年代相同。”卜工说,“除去年代更晚的5号和6号坑之外,其余6座宝藏坑应该都是统一规划并依礼完成瘗埋仪式的。”
对于古蜀人埋入那6个“北斗”坑内的大量珍宝,卜工也挖掘出了其中蕴含的重要信息他注意到每个坑中都有至少一件提纲挈领的领军重器,坑坑如此,概无例外,比如1号坑中的“金箔卷轴”,2号坑中的青铜大立人,3号坑中的顶尊铜人、4号坑中的“辫发铜人”,7号坑中的龟背形网格状器,以及8号坑中的大型青铜神坛。
这些“领军重器”如同一把把钥匙,带领我们逆时光而上,打开迷雾萦绕的过往之门。
其中,卜工对于1号坑中出土的那件“金杖”做出了独到解读它压根不是用来拿在手中的权杖一类,而是一张卷曲成细轴的“金纸盟图”。
“它既无杖头又无秉持部分,是金皮木心,由整张金箔卷包而成。这种能卷能舒的功能特点与字画卷轴完全相同。因此,称其为金箔卷轴才名副其实。”卜工说,“再看金箔上錾刻的图案鱼、鸟、箭矢很多研究认为,鱼鸟象征着鱼凫王,箭则是与蜀王结盟的矢族。”
矢国是商王朝时期即已建立的古老诸侯国,故址约在今陕西周至县终南镇一带。因支持周武王伐纣,在西周初期仍被封为诸侯国。周穆王时期,矢国一度强大,成为关中西部地区最活跃的诸侯之一。
卜工在讲座中提到:据文献记载,公元前1099年,三星堆古城一带曾发生强烈地震,造成河流改道,乃至关中地区都有震感。
“河流改道会造成原有城址居民们取水生活的困难,地震在古代也被视为有着天谴含义的自然灾害,从现实层面到信仰层面,都会对当时的三星堆统治阶层产生一定的影响。”卜工说,“因此,三星堆古城居民的举国迁出,是有计划有步骤的重大抉择。”
为此,他们第一步派出了一组“探路先锋”,前去了解准备落脚的新家园相关情况。卜工认为,4号坑中出土的那组扭头跪坐铜人像,就代表了那些先遣队员的身份。
得到了充满希望的回复后,蜀王心怀喜悦,传令犒赏并祭祀祖先。这就来到了3号坑:主题为裸礼祭仪,其中出土的顶尊铜人是本坑领军重器。《说文》曰:“裸,灌祭也”,就是将酒浇在地上,用于祭奠祖先。
祭祀祈福之后,还需要占卜求问未来命运,而7号坑中出土的最特别器物龟背形网格状器,则令卜工不仅联想到凌家滩那件夹在玉龟壳中的玉版。他据此推测:7号坑中的这件奇特器物,很可能也是一件用来卜问凶吉的宝物。
2022年6月1日,四川省广汉市三星堆遗址考古现场,7号坑的龟背状网格形器
最后,一场盛大空前的巡游仪式,在全城轰轰烈烈展开,这个“巡游方阵”的豪华阵容,也在最重要的2号坑中得到了体现。
“2号坑是最后的掩埋,具有总结的性质。该坑对应天枢,在北斗七星中占有特殊地位,天枢意为天之枢纽,象征着宇宙中心。”卜工说,“这个坑长5.3米,宽2.2米,深5米,出土器物1300余件,包括那个著名的青铜大立人等一系列重器都从此坑出土,是独具天文学匠心的安排。尤其是体现国之大事 在祀与戎的两套人马,都在此坑有所体现。”
2号坑所体现的巡游仪式,亦是傩礼的一大特征,“傩是长江及其以南地区礼仪文化的核心要素,其标志有面具、丝绸、酒礼与巡游仪式。”卜工说,“青铜大立人身上的几层服饰,质地都是丝绸。”
至此,一个虽不完整、但结构紧密相连、一气呵成的北斗星阵便体现出来。其中,斗身四坑就内涵而言,是通过灌祭、占卜、问天、巡游四种祭仪有机联系起来的,既是制度的叠加,又体现出古蜀王朝重大事件的决策机制。
1974年,陕西宝鸡纸坊头、竹园沟、茹家庄发掘出的弓鱼国墓葬,研究者根据出土青铜器与其上铭文,得知墓葬主人来自巴蜀地区。
回看中华文明早期的“满天星斗”:红山古国诞生于农耕与渔猎经济的结合部;河洛古国建立在仰韶晚期中原与大汶口文化的结合部;良渚古国创立于“南稻北粟”的结合部;陶寺邦国出现在华夏与戎狄的结合部;石峁邦国兴衰于农耕与游牧经济的结合部;古蜀王国屹立在长江与黄河的结合部。
“这些不同的结合部建立的文明灯塔是通过何种途径联系起来的呢?是哪种机制将其有机地组织在一起的呢?这就是礼制,早期中国的古礼制度。”卜工在《中国考古学理论一定要有中国气派》一文中写道,“古代中国,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至于今,文化和文明从来都是融精神、物质与制度为一体的文明因交流而发展,古礼有基因才强大,这是中国古文化的魅力之所在,也是中华文明内源性动力之所在。”
著名历史学家尤瓦尔赫拉利在其代表作《人类简史》中写道:无论是现代国家还是古老部落,“任何大规模人类合作的根基,都在于某种只存在于集体想象中的虚构故事。”只要人人都相信某个“虚构的现实”,这种相信的力量就足以影响世界。
“宝藏坑中,讲的都是古蜀王朝刻骨铭心的经历;大量器物,说的尽是古蜀社会的重大抉择,其主题既不是祭天祈年的轰轰烈烈,又非慎终追远的恭敬虔诚,虽然有些瘗埋燔烧的仪式色彩,但若隐若现的历史事件却始终是挥之不去的存在。”卜工说,“这些宝藏见证的不仅古蜀人的浪漫情怀,也是长江文明乃至中华文明的风采,并将引导当代研究不断走进历史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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